四十七 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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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祝二的时候，她像变了个人。一双眼睛像聚不了焦似的，眼神恍惚。两张眼皮像是负重一般往下压，眼下肌肉下垂发黑，憔悴得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嘴唇像是被抽了血一样惨白。脸色蜡黄，原来肥壮的身子消瘦了不少，一张皮因为暴瘦而变得皱巴，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祝二？”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衣服，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开门见到她的样子，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这样了？那些人为难你了吗？”赶紧把手洗干净去搀她坐下。
那些讨债的人没再出现，最近也没有再收到催债信息，这样看来，应该是贷已经还清了。她怎么还上的？又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没多问，给她倒了杯水。
“你知道？”她接过水杯，反问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并没有跟她说过自己那天晚上目睹她被围的事。
我点点头：“嗯……那天晚上我回寝室的时候看见你打完水，被几个人围住了……”我没往后说矮秃胖子推她的事情，“他们没再找你吧？”
祝二喝了一口水，嘴唇被润湿后倒恢复了一丝血色，摇摇头说：“没再找了。还上了。”
我已经猜到了，犹豫自己合不合适往下问怎么还上的，祝二却似乎洞察了我，开口继续说：“捐卵。”
“什么！你去捐卵了！”我没想到一向憨厚老实、连打针都怕的祝二，居然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你捐了多少个卵子?身体没事吧？”但看她的脸色，我就知道有多痛苦。
捐卵，顾名思义，就是捐出卵子。捐卵，是非法代孕链条中的一条黑色分链。
精子和卵子结合成受精卵，受精卵发育成胎儿。而在受精卵的形成中，卵子的体积远大于精子，因此，卵子携带的遗传物质多于精子。换句话说，在遗传定律上，卵子对胎儿的影响比精子更大，所以优质的卵子来源更可能培育出优质的胎儿。
于是，非法代孕产业会在各处女厕所写满捐卵的小广告，高价收购优质卵子。肤白貌美智商高的，价格更高。在这其中，主要的受众对象就是年轻的大学生、研究生们。因为她们大多没有社会经验，单纯好骗；又受过高等教育，智商不低。
可是女性的卵子是有限的，男性一次性可以射出上亿个精子，相比而言，女生的卵子数量就少太多太多。自第一次来月经开始，每个月女性会自然排出一个卵子，一个月只排出一个。女性一生也就几百个卵子而已。
代孕在我国属于违法行为，捐卵捐精也属于违法行为，但还是有不法分子在阴暗的地下从事着这条黑色产业。因此给女生们做这种取卵手术的医生并不正规，医疗条件也很差。为了保证卵子的成活率，他们会注射药物，催熟未成熟的卵子，强行让一个月只能排出一个卵子的身体排出多个卵子，这对身体伤害是非常大的。然后，医生会将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的粗针管生生从下体插入取卵，更怕的是，为了保证卵子的质量，整个取卵手术的过程多半是不打麻药的。
“疼。”祝二闭上眼，虚弱地皱起眉。“不过，终于还清了。”
看着她释怀的样子，我心里满是苦涩，非法贷款，最后要用非法的方式偿还，为了那一点虚荣心，自己要吃多少哑巴苦啊。
“值得吗？”为了几件好看的衣服，为了几件好看的收拾，为了脸上那几颗痘，值得吗？我问她。
她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一样，两行泪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但是我真的太……太丑了。”她终于哭了出来，一手狠劲捏着提起自己肚子上的肉，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歇斯底里地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这该死的肉！这该死的下巴，这他妈满脸痘瘢的脸！这双让人恶心的大象腿！”她抄起桌上的镜子，摔了个粉碎，然后懊悔似的双手捂脸：“我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在店里永远没有穿得下的衣服，合照的时候，永远都是最黑最丑的那一个……我想变好看，想穿好看的裙子，想不被人另眼相看，我有错吗……”
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肩膀抖动。
原来引诱她做错一个又一个决定的，是外貌焦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外貌焦虑，身材焦虑，从古至今毁了多少个女孩子。A4腰，漫画腿，硬币锁骨……这些对女生外形近乎严苛的舆论要求，刮起了美容减肥的风，也刮起了女生们的自卑和焦虑。祝二，只不过是这芸芸女生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我掀起自己的衣服，指着肚脐眼拍拍祝二：“你看，我肚脐眼下面长毛了。”我撅起那几根毛，拧在一起，“但是我偏要穿露脐装。”
我又撩起两条裤腿：“你看，我腿毛多旺盛。”然后我揪了一根，“但是我夏天偏要穿短裤。”
“你看我脸上，”我咧嘴笑给她看，“我有三个酒窝。这两个是妈妈给我的，这个，”我指着左脸颧骨下方凹进去的一个洞说，“是我小时候摔在花坛角上磕掉一块肉之后留下的。它一辈子都会留在我的脸上，只要我一笑，这里就会凹进去一个坑。”我挤出一个灿烂的大笑：“但是，我偏要继续笑呀！”
她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我。
我从她的桌子上就近抽了张纸，擦去她满脸的眼泪：“你丑吗？我丑吗？我们都不丑，我们只是长的普通。而长的普通，是千千万万姑娘的常态。我被你吸引，是因为你天真坦率，是因为你画画好看，是因为你乐于助人。如果你还好看，我或许会多看你两眼。即便是长相普通，也不妨碍你身上的这些闪光点，继续吸引我。”
她一双泪眼看着我，抽泣着：“但、但是，花四和韩一……她们都好好看……”
我歪着头看她：“你也可以变得很好看呀。身材缺陷可以用穿搭弥补，面容缺陷可以用妆容弥补，变美是一个长期坚持的过程，你看花四，即便是她，也需要靠每天坚持来维持美丽啊。不管怎么样，变美的方式很多，但前提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没再说话，我细声问她：“你突然想变漂亮，是为了和李韬杰的见面吗？”
她把头埋下，点点头。
我继续问：“那……你和李韬杰是……网恋吗？”
她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验证了我的猜想。我把之前的怀疑告诉了她，她苦笑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他的确是从初中毕业就认识了，不过没有见过面，一直在网上联系。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从游玩到开房，都是我出的钱。”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李韬杰是个软饭王。
“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但当我被追债，找他借钱的时候……他直接把我拉黑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心灰意冷后，想拿着和他买的那对耳钉去典当换点钱，结果老板说，那不过是一对水货而已。”她无声地笑起来，满脸的绝望。
我拥抱了一下她，顺了顺后背：“事已至此，就当翻篇了，别再想了。用剩下的钱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力地说：“如果忍住诱惑，没有听韩一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我拍拍她的背，问：“韩一怎么啦？”
她好像有些困了，含糊不清着说：“韩一说，异地恋很久才见一次，所以见面要有仪式感，不能太随意邋遢，建议我好好收拾，给他个惊喜……”
祝二哭累了，开始昏昏欲睡，我拍拍她：“去床上好好休息吧，晚饭我帮你带回来。”
她“嗯”了一声，病恹恹地爬上床了。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祝二借贷，最后不得不捐卵还贷；花四去酒吧喝酒，最后险些被捡尸……那个捡尸汉恰好又是讨债队伍中的人，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为之？
这两件事情间，到底有什么关联？除了那个捡尸汉，还有谁同时出现在这两件事里？
除了当事人花四、祝二，捡尸的那个猥琐男、半路救人的我和诸散，还有谁？
等等……还有……
韩一！
花四那天夜里去喝酒，是和韩一去的酒吧！劝说祝二好好收拾自己的也是韩一！
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仔细想想，平日里韩一和花四一向觉得和我们这种不修边幅的人谈变美是一件对牛弹琴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跟祝二说这些话？花四险些被捡尸那晚，我还担心韩一是不是也有被捡尸的危险，后来我看见她发的居家朋友圈照片，才认定的确她是先回了家。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我先入为主了，如果那晚，韩一根本没回家呢？
再见到祝二的时候，她像变了个人。一双眼睛像聚不了焦似的，眼神恍惚。两张眼皮像是负重一般往下压，眼下肌肉下垂发黑，憔悴得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嘴唇像是被抽了血一样惨白。脸色蜡黄，原来肥壮的身子消瘦了不少，一张皮因为暴瘦而变得皱巴，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祝二？”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衣服，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开门见到她的样子，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这样了？那些人为难你了吗？”赶紧把手洗干净去搀她坐下。
那些讨债的人没再出现，最近也没有再收到催债信息，这样看来，应该是贷已经还清了。她怎么还上的？又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没多问，给她倒了杯水。
“你知道？”她接过水杯，反问我。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并没有跟她说过自己那天晚上目睹她被围的事。
我点点头：“嗯……那天晚上我回寝室的时候看见你打完水，被几个人围住了……”我没往后说矮秃胖子推她的事情，“他们没再找你吧？”
祝二喝了一口水，嘴唇被润湿后倒恢复了一丝血色，摇摇头说：“没再找了。还上了。”
我已经猜到了，犹豫自己合不合适往下问怎么还上的，祝二却似乎洞察了我，开口继续说：“捐卵。”
“什么！你去捐卵了！”我没想到一向憨厚老实、连打针都怕的祝二，居然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你捐了多少个卵子?身体没事吧？”但看她的脸色，我就知道有多痛苦。
捐卵，顾名思义，就是捐出卵子。捐卵，是非法代孕链条中的一条黑色分链。
精子和卵子结合成受精卵，受精卵发育成胎儿。而在受精卵的形成中，卵子的体积远大于精子，因此，卵子携带的遗传物质多于精子。换句话说，在遗传定律上，卵子对胎儿的影响比精子更大，所以优质的卵子来源更可能培育出优质的胎儿。
于是，非法代孕产业会在各处女厕所写满捐卵的小广告，高价收购优质卵子。肤白貌美智商高的，价格更高。在这其中，主要的受众对象就是年轻的大学生、研究生们。因为她们大多没有社会经验，单纯好骗；又受过高等教育，智商不低。
可是女性的卵子是有限的，男性一次性可以射出上亿个精子，相比而言，女生的卵子数量就少太多太多。自第一次来月经开始，每个月女性会自然排出一个卵子，一个月只排出一个。女性一生也就几百个卵子而已。
代孕在我国属于违法行为，捐卵捐精也属于违法行为，但还是有不法分子在阴暗的地下从事着这条黑色产业。因此给女生们做这种取卵手术的医生并不正规，医疗条件也很差。为了保证卵子的成活率，他们会注射药物，催熟未成熟的卵子，强行让一个月只能排出一个卵子的身体排出多个卵子，这对身体伤害是非常大的。然后，医生会将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的粗针管生生从下体插入取卵，更怕的是，为了保证卵子的质量，整个取卵手术的过程多半是不打麻药的。
“疼。”祝二闭上眼，虚弱地皱起眉。“不过，终于还清了。”
看着她释怀的样子，我心里满是苦涩，非法贷款，最后要用非法的方式偿还，为了那一点虚荣心，自己要吃多少哑巴苦啊。
“值得吗？”为了几件好看的衣服，为了几件好看的收拾，为了脸上那几颗痘，值得吗？我问她。
她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一样，两行泪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但是……但是我真的太……太丑了。”她终于哭了出来，一手狠劲捏着提起自己肚子上的肉，一手指着自己的脸，歇斯底里地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这该死的肉！这该死的下巴，这他妈满脸痘瘢的脸！这双让人恶心的大象腿！”她抄起桌上的镜子，摔了个粉碎，然后懊悔似的双手捂脸：“我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在店里永远没有穿得下的衣服，合照的时候，永远都是最黑最丑的那一个……我想变好看，想穿好看的裙子，想不被人另眼相看，我有错吗……”
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肩膀抖动。
原来引诱她做错一个又一个决定的，是外貌焦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外貌焦虑，身材焦虑，从古至今毁了多少个女孩子。A4腰，漫画腿，硬币锁骨……这些对女生外形近乎严苛的舆论要求，刮起了美容减肥的风，也刮起了女生们的自卑和焦虑。祝二，只不过是这芸芸女生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我掀起自己的衣服，指着肚脐眼拍拍祝二：“你看，我肚脐眼下面长毛了。”我撅起那几根毛，拧在一起，“但是我偏要穿露脐装。”
我又撩起两条裤腿：“你看，我腿毛多旺盛。”然后我揪了一根，“但是我夏天偏要穿短裤。”
“你看我脸上，”我咧嘴笑给她看，“我有三个酒窝。这两个是妈妈给我的，这个，”我指着左脸颧骨下方凹进去的一个洞说，“是我小时候摔在花坛角上磕掉一块肉之后留下的。它一辈子都会留在我的脸上，只要我一笑，这里就会凹进去一个坑。”我挤出一个灿烂的大笑：“但是，我偏要继续笑呀！”
她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我。
我从她的桌子上就近抽了张纸，擦去她满脸的眼泪：“你丑吗？我丑吗？我们都不丑，我们只是长的普通。而长的普通，是千千万万姑娘的常态。我被你吸引，是因为你天真坦率，是因为你画画好看，是因为你乐于助人。如果你还好看，我或许会多看你两眼。即便是长相普通，也不妨碍你身上的这些闪光点，继续吸引我。”
她一双泪眼看着我，抽泣着：“但、但是，花四和韩一……她们都好好看……”
我歪着头看她：“你也可以变得很好看呀。身材缺陷可以用穿搭弥补，面容缺陷可以用妆容弥补，变美是一个长期坚持的过程，你看花四，即便是她，也需要靠每天坚持来维持美丽啊。不管怎么样，变美的方式很多，但前提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没再说话，我细声问她：“你突然想变漂亮，是为了和李韬杰的见面吗？”
她把头埋下，点点头。
我继续问：“那……你和李韬杰是……网恋吗？”
她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验证了我的猜想。我把之前的怀疑告诉了她，她苦笑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他的确是从初中毕业就认识了，不过没有见过面，一直在网上联系。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从游玩到开房，都是我出的钱。”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李韬杰是个软饭王。
“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但当我被追债，找他借钱的时候……他直接把我拉黑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心灰意冷后，想拿着和他买的那对耳钉去典当换点钱，结果老板说，那不过是一对水货而已。”她无声地笑起来，满脸的绝望。
我拥抱了一下她，顺了顺后背：“事已至此，就当翻篇了，别再想了。用剩下的钱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力地说：“如果忍住诱惑，没有听韩一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我拍拍她的背，问：“韩一怎么啦？”
她好像有些困了，含糊不清着说：“韩一说，异地恋很久才见一次，所以见面要有仪式感，不能太随意邋遢，建议我好好收拾，给他个惊喜……”
祝二哭累了，开始昏昏欲睡，我拍拍她：“去床上好好休息吧，晚饭我帮你带回来。”
她“嗯”了一声，病恹恹地爬上床了。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祝二借贷，最后不得不捐卵还贷；花四去酒吧喝酒，最后险些被捡尸……那个捡尸汉恰好又是讨债队伍中的人，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为之？
这两件事情间，到底有什么关联？除了那个捡尸汉，还有谁同时出现在这两件事里？
除了当事人花四、祝二，捡尸的那个猥琐男、半路救人的我和诸散，还有谁？
等等……还有……
韩一！
花四那天夜里去喝酒，是和韩一去的酒吧！劝说祝二好好收拾自己的也是韩一！
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仔细想想，平日里韩一和花四一向觉得和我们这种不修边幅的人谈变美是一件对牛弹琴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跟祝二说这些话？花四险些被捡尸那晚，我还担心韩一是不是也有被捡尸的危险，后来我看见她发的居家朋友圈照片，才认定的确她是先回了家。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我先入为主了，如果那晚，韩一根本没回家呢？